41.寄居舅家 病重痛失娃娃
作者:李全春教授
外出躲兵的第三年,据奶奶说,是她生了第二个儿子后刚四个月,他们又迁居到乌拉地,就是爷爷常说的,住在马家舅母家。
舅母家当时生活也很困难,住一个里外间的茅草房,让我们住在外屋,他们住在里屋。舅舅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,家里舅母当家。舅母对人很热情,也很直爽,我们相处的关系很融洽。
两个姑舅兄弟,大的重生子(马术权)刚8岁,小的马术文才6岁,整天光着屁股,跟着我们跑,和我们很亲热。
夏天,我割麦子,每天到我要下地的时候,两兄弟就都喊着:我们要跟着三哥去下地,我们要跟着三哥去下地。
我就带着他们,让他俩跟着我在地里玩耍。
冬天,我送粪,每天,只要看见我套车,俩兄弟就喊:我们要坐三哥的车,我们要坐三哥的车。
去时,他俩跟着装满粪的重车跑;把粪倒在地里后,我就把他俩抱在空车上,让他俩坐在车上,我赶着车往回走,每当这个时候,他俩就又蹦又跳的非常高兴。
奶奶每当说起这段日子最痛心……
在马家舅母家住的时候,我们住外间,舅母家住里间。有一回别(就是你爷爷)不知道去哪里了,不在家,我病倒了,得的是出水症,我正奶着娃娃,奶水也没有了,娃娃饿的哭了一天一夜。
老大家蒸了些馍馍来看我。娃娃已经哭不动了,没力气再哭了……
我对舅母说:舅母,娃娃饿得不行了,我困乏的起不来,你给娃娃拿水泡的喂些馍馍吧!
舅母也没说话,阴沉着脸,慢腾腾地过去,拿起温壶到了半碗水,泡了一碗馍馍,坐过去给娃娃喂着,我躺在一边一点精神也没有。
我偏过头看着,碗里不冒气,一准是水不热。娃娃饿急了,嘴不离碗地吃着,两个小手紧紧地抱住碗。我看到娃娃边吃嘴角白糊糊边流着。
我就问舅母:舅母,馍馍是不是生的呢?我怎么看着娃娃嘴里头往出流着白糊糊呢?
“谁知道呢!你们老大家拿来的馍馍。”舅母很不高兴的口气说了一句。
准是我们病在别家里,别家也麻烦得很。我也有点生着气,心想:一个大人,连馍馍熟不熟也不知道。
舅母再也没有管我说的话,我也再没有说什么。
娃娃吃了一碗馍馍后,悄悄地睡着了,一夜静悄悄的,一动也没有动。
彼(就是你爷爷)半夜才回来。
天亮了,我一摸娃娃的手,小手冰凉,气也没了,肚子胀得圆鼓鼓的。娃娃吃了一肚子生馍馍,再也没吃上我的奶水,一觉睡过去,再也没有醒来……
半前晌,看着娃娃没有指望了,彼(就是你爷爷)和老大抱上娃娃往出送,娃娃的肚子还是圆圆鼓鼓的那么硬。我在院子里躺着哭了一天,彼(就是你爷爷)抱上娃娃往出送,满满走了一天,天黑了才回来家,真心大。
娃娃才活了九个月,就没了,娃娃是吃了生馍馍胀死的。我要是不病,娃娃有奶吃,我要是能动得动,要是看到娃娃嘴里流白糊糊时,硬不让舅母再给娃娃往嘴里喂,娃娃就不会眼看着吃生馍馍,嘴里流着白糊糊死去。
舅舅只有一间半茅草房,还把半间分给外甥把风挡;真诚不过亲情,只要我有力量,相助在困难时候,因为此时最需要有帮助。
香不过猪肉,亲不过姑舅。爷爷跟他的两个小姑舅兄弟,虽然年龄相差二十几岁,不仅当年很是亲密,住在一个家里,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也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。到了爷爷老年,马家姑舅兄弟都各自有了一定的地位,可对姑舅三哥,尽管是平辈,但也一直不改尊敬之意,因为爷爷一直把舅舅舅母当成自己的老人一样对待。
姑姑在乌达农场时,爷爷去看女儿,顺便去看望他的舅舅,爷爷的舅舅跟他的大儿子马术权住在一起,马术权当时是乌达矿务局招待所书记,姑舅兄弟见了面亲热的不得了,促膝长谈,马术权我们叫舅爷爷,爷爷一直叫他重生子,那天,他给他的这位三哥说了很多有趣的事儿。
他说:三哥,你一个女子,我四个女子,你离得远,我把你的女子李凤莲跟我的女子一样对待,我的女子有什么,你的女子我也给他什么。我们招待所分羊肉,我给二女子说,这一个羊你们拿回去,你跟你姐姐李凤莲一家一半,二女子跟李凤莲家离得近,来往的也多,我就叫她去办这件事情。二女子回来给我交代了,我给我姐姐送去了,正好每家18斤,一家一半。
爷爷说:重生子把衣柜里的绸缎被子面料拿出来给我看……
他说:三哥,你看,这是大女子给我从南京买回来的绸缎被子面,大女子找了个南京女婿,人很好,为了这个女子,小伙子没有回南京,留在了矿上,去年冬天大女子和大女婿两个人一起回了一趟南京,回来给我买了四个绸缎被子面料,我们留下两个,你拿上两个,是你跟三嫂的。
我说:这是大女子从那么远给你俩买的嘛!我不能要。
重生子说:三哥,你就收下吧!大女子买的时候就给你们计划的呢!要不为什么买四床被子面呢!我经常念叨三哥的好,他们听下的呢!他们记住你的呢!
当年,父亲在旗财税局工作,转正的时候需要大、小队、公社三级盖章同意,才能转正,当时的小队队长王顺就是不给盖章,而且一拖就是好几年,这一关过不了,后面的一切都没法办理。后来,爷爷的这个二姑舅马术文听到了,马术文当时是二道桥邮电所所长,他从二道桥骑车子(自行车)直接去头道桥公社找他的同学,当时是公社的常务副书记刘左卿说情。
然后,到我们家里去给爷爷也就是他的三哥说:三哥,我听说李克智在旗财税局转正小队不给盖章的事,也没跟你们打招呼,我想我去跟刘左卿说一说,应该没问题,他跟我是同学,他当时学习还没有我的好呢!这个面子他应该给吧!没想到,他现在当官了,不认得他的这个穷爷爷了。我一路上在想,三哥,要不咱们搬家吧!换个地方住,不受他们这些小人的气,结果来了一看你这个地方,前后这么大的果园,你经营的这么好,还搬不成家,这个地方还不能离开。
后来,政治运动结束了,很多在运动中被冤枉的人都在搞平反昭雪,马术文又来了,他要为他的这位三哥平反昭雪,他来对爷爷说:这回我们不能放过这些乌龟王八蛋,有政策给我们做主呢!这么多年,这些孙子把你可给整苦了,儿孙们也跟着受了很大的影响,李克智转正这么正常的事情,上面要人还不行,还给耽误了好多年,那将来工龄也少了。这些坏怂,这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些坏怂。
爷爷说:兄弟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算了,运动来了,受害的人多了,被冤枉的人多了,又不是我一个;再说了他们也是无知者,也是受害者。
有些事不可避免,没办法,有些事是可以避免的,就不再找事了。
奶奶第二个儿子的死,其实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事情。大奶奶辛辛苦苦蒸了馍馍送来看望病中的奶奶,本来是善举,却成了导致娃娃死亡的主要原因,如果没有这送来的生馍馍,娃娃饥饿一点,哭也哭不动,总不至于就能饿死人,也许会想一些其他办法,顶一阵子。
真正的祸根,是不精心,太大意造成。如果馍馍蒸熟,如果喂馍馍给娃娃时用开水泡,大人能亲口尝一尝,饿的过饥的娃娃不要喂得太急太饱,喂娃娃时不要带着怨气,不要带着不良情绪,就不会出现使娃娃一顿吃够,永远不再吃,一觉睡去,永远不再醒的结局。
按说,一般的生活常识,大人,尤其是哺育过娃娃的女人是不会不知道的。有一点可以肯定,就是无论送摸摸者,还是喂馍馍者,都绝对不会是有意所为;但好意办成丧失人命的坏事,这无论如何,与天理,与人情,都说不过去。
这种创伤所带来的损失无法弥补。这种教训虽然很痛,可后人却并不吸取,也不看重,重蹈覆辙的现象屡屡发生;只不过是发生的事情变了样,由贫困难忍,变为富贵生病,享乐生病。
其实,都是常识不足,情绪浮躁,心神不宁所致。
当年的人是条件所限,无能为力,如今的人则是四面出击,就是忘了自己。
爷爷送出娃娃后,一直到天黑才转回,很可能是他不忍心看到奶奶的伤悲,因为他也在伤悲;但男人不愿轻易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,他把悲痛隐秘,把伤心深深的藏在心里,他向亲人展示的是能力,是骨气,是不把无可挽回的损失放在心里;这样,亲人才能经受得住这沉重打击,才可能有生活下去的勇气。